在云雾缭绕的青山坳里，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，枝干上系着的红布条随风轻摆。树下青石板旁，总能看到个清瘦的身影——57岁的周春梅老师正弯腰给孩子们系鞋带。这个画面，已在桐子沟村重复了整整三十个春秋。

1993年夏，师范毕业的周春梅跟着未婚夫来到这个深山村寨。当她看见二十多个孩子挤在祠堂改的教室里，用木炭在瓦片上写字时，年轻姑娘的眼泪砸在了黄土上。未婚夫临走那晚，老槐树见证了她的决定：'我留下来教这些娃娃，你回城吧。'

最初的教学比想象中更难。冬天要赶早生火炉，否则墨水瓶都会结冰；雨季得背着学生蹚过暴涨的溪流；最困难时连粉笔都要碾碎重复使用。但周老师有个宝贝铁皮箱，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笔记本，每页都记着学生特点：'李阿牛左手写字要矫正''吴小花算术需实物教学'。

2008年地震那天，她冲进摇晃的教室最后一个离开。当晚暴雨如注，她带着孩子们在老槐树下上课，手电筒光柱里飞舞的蚊虫都成了自然课教材。有个叫虎子的男孩偷偷塞给她半块烤红薯：'老师吃，您嗓子哑了。'现在这孩子在省城当了医生。

如今校舍早已翻新成二层小楼，但周老师仍保持着凌晨五点批作业的习惯。她总说：'当年要不是知青老师教我认字，我现在连农药说明书都看不懂。'去年查出腰椎间盘突出，她绑着护腰坚持上课，直到学生们集体'罢工'才去住院。

今年儿童节，已经当上镇中学老师的王丽带着首届毕业生回来了。老槐树下，三十多个不同年龄的声音一起背诵'离离原上草'。周老师抚摸着树干上层层叠叠的刻痕——那是每年毕业班留下的身高标记。夕阳把她的白发染成金色时，有新来的支教老师悄悄在笔记本上写道：'今天明白了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。'

秋收后的傍晚，总能看到周老师提着马灯走家访。灯光在山路上蜿蜒，像串星星掉进了人间。有家长把自家酿的柿子醋塞给她，她转手就送给寄宿的孩子拌饭吃。村里人都说：'周老师教的娃娃，眼睛里都有光。'

去年冬天，县政府要调她去中心小学当校长。那天老槐树积了厚厚的雪，她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到村委会，掏出一沓信：'这些是我学生写来的，他们说老师在哪，学校就在哪。'会计老张后来和人感慨：'那信封上都贴着邮票呢，周老师分明是自掏腰包给学生回信。'

今年清明节，已经在北京读博士的燕子回村，带来个精致的玻璃罐。她把周老师三十年用坏的108支钢笔都制成了标本。老槐树新抽的嫩芽映在玻璃上，恍惚间又见当年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，正用树枝在泥地上教'人'字的写法。

最近村里通了网络，周老师学会了视频教学。但每天放学，她还是会站在老槐树下目送孩子们。山风掠过树梢的声音，和三十年前那个夏天一模一样。有孩子问树干上最深的裂痕怎么来的，她笑着指指天上：'那是闪电留下的，和你们作业本上的红钩一样，都是老天爷给的勋章。'

上周暴雨冲垮了进村的桥，周老师把自家堂屋改成临时教室。她丈夫——后来回村开杂货铺的未婚夫，正帮着钉黑板。油灯下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传出很远。有记者来采访，周老师只是摆手：'我就是个记账的，记着这些娃娃哪天该飞走了。'

雨停那晚，银河格外清晰。老槐树下，周老师给毕业生们讲星座传说。不知哪个孩子突然说：'老师就是我们的北极星。'满山遍野的萤火虫突然都亮了起来，像三十年来被知识点燃的无数人生。